“你怎知道我去哪里?”她心头的绳子又是一扯,脱口就问。
“这些年,我一直留意你们的动静。我也知道你爹过去了。”六夫人泪流下止。“本来知道你要嫁云家大少爷,我放心了,可后来……”
“你走就走了,何必留意我在做什么……”悦眉心绪激动,莫名吼了出来,两行热泪也随之泄下。
“眉儿、眉儿,你是我的女儿啊……”六夫人心慌地看她,想要伸手拉她,却又迟疑地缩了手,低声叹道:“我不配做你的娘亲,可是见你长大了,长得这么好看,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好想你……”
悦眉不再看她,仰起了头,望向秋日枯黯的朝阳,想将眼泪眨回去,可是蓄积十多年的泪水仍不听使唤地流了又流,爬满了她的脸颊。
“谢谢你来看我。”六夫人亦是泪如雨下,走到坟前,拿指头轻轻碰了转动的风车,神色温柔而忧伤。“也谢谢你来看弟弟。他活了三岁,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很得老爷的疼爱,可一场病……唉。”
未曾谋面的早夭弟弟啊。悦眉握紧拳头,心痛如绞。既为无缘的幼弟,也为眼前这个痛失爱子、再无所依的悲伤妇人。
“祝九爷,麻烦您照顾眉儿了。”六夫人深深一鞠躬。
“夫人放心。”祝和畅赶忙让了身。“我一定会照顾她。”
“眉儿,娘没什么可以给你,这只镯子你收着吧。”六夫人怯怯地拉起了悦眉的手,将一只青碧带红的玉镯子放在她掌心,仍是怯怯地、带着祈求的神色道:“将来成亲了、生孩儿了,捎个信给娘,好吗?”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推还玉镯,就紧紧盯住沾上泪水的玉镯。
六夫人轻叹一声,抹掉脸上最后的泪痕,收起丝帕,仰起头,露出极淡极柔的笑容。“我回去了。眉儿,保重。”
秋风萧索,那依然曼妙的身形施施然走下山坡,风吹裙裾,扬起了一阵黄沙,她没有回头,坐进了轿子里,轿夫立即启程离去。
娘又走了。悦眉抓紧湿冷冰凉的玉镯,痴愣地望向渐去渐远的轿子,犹如梦境再现,她不由自主地追出去两步。
“娘……”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猛地停下脚步。
那边是娘的方向,不论她曾带给她和爹怎样的伤害,十三年前母女俩早已分道扬镳,她不该再追的。
心头的绳子松开了,两端依然连系着,没有断裂,只是松了、灵活了,不再扯得那么紧;她给了娘应有的距离,也给了自己喘息的空间。
“这里风大,我们也该走了。”祝和畅来到她身边,出了声。
“娘……她其实过得很辛苦……”她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想找个人说话,喃喃地道:“那么多夫人在争宠,她得费尽心机生存,本来还可以倚靠儿子出头,弟弟却死了……可这是她选择的路,她要怎样的生活,就得去面对……”她突然抬起头。“九爷,你说云世斌过得好吗?”
“他?”祝和畅不料她会提到他,望着急欲得到答案的泪眸,只得挑了无关痛痒的字眼。“他布庄生意很忙——”
“我不管他过得好不好。”悦眉截断他的话,没头没脑地又道:“我只要自己过得好,不要再哭,也不要再难过,更不想再去怨谁……是啊,我是恨他的无情,他陷害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可不原谅就不原谅了,我干嘛一直记在心里,好像抱着一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我何必过得这么苦呀?既然活过来了,就要活得快活……呜!”
她忽然放声大哭,双手将镯子紧紧贴在胸口,掏心掏肺地号哭。
“眉儿!”祝和畅惊心不已,紧张地唤出了徘徊心头许久的名字。
“九爷,都是你,你多事!”悦眉泪眼滂沱,狠狠地瞪视他。
“我怎么了?”祝和畅被她瞪得狼狈,打从昨日她见了六夫人,他就感到非常不安:他带她上谢家当然有他的目的,只得解释道:“我只是要你瞧瞧谢老爷的屋子,让你知道,你娘过得不错。你看过了,就放心了,半夜就不会作噩梦了……我没想到,真的见到你娘……”
“我又没说我想知道娘过得好不好!你就是爱多管闲事!”悦眉哭嚷了出来。“你不是当爷儿,成天很忙吗……为什么要送信……又为什么要救我……救了又救,害我怎么死都死不掉,几百个身子以身相许也许不完,多事!多事!多事!”
“那个……以身相许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祝和畅语气打结,现在他不是爷儿,而是乖乖挨骂的受气包。
但他竟然不气也不恼,他只是心疼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不知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她的一切;她越是走了进来,他就越是放不开。灰色的生命,因她慢慢添上了色彩,即使他曾抗拒过,但那颜色渐层染了进来,他再也无法抵挡。
“好了,别哭了。”他轻轻拢住她剧烈颤抖的身子,仍不敢遽然抱住她,只得轻抚她的头顶,劝哄似地道:“哪有那么多眼泪可流,小心把身子哭干了。”
“哭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