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
淡灰色的天际偶现几抹白,那是被云雨隐住的午后夏阳。
雨丝极轻、极密,细细斜飞著,与朵朵芙渠缠绵的湖畔不再静谧,细雨“咚咚答答”地打在圆叶和玉华粉瓣上,待得大圆叶聚来过多雨水,承不住重量,叶心没留神这么一倾,颗颗浑大的雨珠子全滚掉下来,在早已处处涟漪的湖面上又激落好几笔。
迷蒙景致里,那栋临湖而建的紫楼如丹青笔下不经意的一点,似颜料中饱含过多水气,刚落在画纸上便晕染开来,那形状瞧不真切,隐约晓得楼起得颇高,约莫三、四层。
细细风儿细细雨,挟著柔润气味拂入紫楼中,在最高的那一层,整面的细竹帘子正高卷著,有人栏独坐。
那公子一身淡青夏衫,黑发规矩束起,戴著碧玉冠,冠后两条青丝带随意垂落,贴在他麦色泛光的颈后,一条蓝紫带环著他的腰际,腰间空荡荡无任何配饰,倒是那条蓝紫带上的绣纹多变、丝线与绣工皆属上选,显露出几分奢华。
耳中尽落潇湘意,整座紫楼融在江南烟雨里,他的半面与半身教斜风细雨打出微凉湿意,却依然坐在原位,丝毫不想挪撤。
“公子爷,落雨了,把细竹帘放下可好?”小厮模样的清秀少年终是忍不住,挨过来低声问著。
“不必。这样很好。”男子嗓音偏柔,有邈远之味,似也要融进一湖烟雨中。
语落,方指探出袖底,他剥著之前走过湖畔时采下的干莲蓬,蓬中有成熟的莲子,他仔细挑出,再一颗颗捻去莲壳和莲膜,也不怕莲心清苦,便把整粒嫩白的生莲子直接放入口中咀嚼。
虽晓得主子对吃食一向随便,小厮少年仍不以为然地皱皱眉,两肩不由得一缩,见主子津津有味地咀嚼,仿佛自个儿也尝到满嘴苦味。
“公子爷,您想吃莲子,‘迎紫楼’这儿多得是,炒的、蒸的、干的、汤的、甜的、咸的都有。您再这么生吃,待会儿要闹肚疼的。”
男子垂目似是在笑,待一朵莲蓬尽数剥尽,他才低柔道:“请伙计再送些茶上来,莲子点心就不用了。我再多坐一会儿,你下去休息吧,自个儿跟店家要些小果吃,不必跟在我这里伺候。”
少年小厮眼睛滴溜溜地打转,面略有难色,嚅道:“可是近来公子爷连连闯祸……呃,是太招摇……啊,是流言缠身、流言缠身啦!主爷交代过,要您少在外头逗留。咱们今儿个出来够久了,公子爷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略静了静,男子状若沉吟,终道:“再品完一杯茶,咱们就回去。”
“是!”少年咧嘴笑,往楼下去了。
流言缠身吗?
唉,流言缠身啊……
雨仍轻落著,男子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无奈的神气一闪即过。
收回远放的目光,他垂首,不经意瞄向底下娇莲与翠叶满占的湖畔,一艘细长的竹筏在当中徐缓穿过,引来他注目。
该是江南常见的采莲人家,那竹筏上搁著两只高筒竹篮,里边似装著七、八分满的干黄莲蓬和犹裹著泥泞的莲藕,只是这雨里还出来做事,穿蓑衣、戴著大圆笠,未免太过辛苦。
兀自思索著,竹筏上那人忽而扬首,仿佛知晓他的探看。
楼上与湖面间的距离有些儿远,他瞧不清那采莲人的模样,正欲扬袖示意对方将竹筏靠岸,他打算买下那两篮子莲蓬和莲藕,怎料衣袖甫抬,那人竟撑住长竿一跃,在各层楼的檐角上踩点,连三施劲,眨眼间已飞窜上来。
那采莲人翻身跃进围栏,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迳自脱去笨重的蓑衣,直接丢在地上。
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袭灿亮金红,他怔了怔,虽知江南采莲的多是小姑娘家,但没谁会身著大红衫、腰束著金丝带,那红衫底下是琥珀色的襦衣,金红相衬,让轻衫上镂空刺绣的花纹格外出彩。
他视线往上,见姑娘腰肢好纤细,在金丝带的勾勒下,窈窕身形立现,此时,她衣染薄雨,两只纱袖轻黏著臂膀,她干脆撩起一大截,露出藕般雪嫩的前臂,秀指揭掉顶上的大圆笠。
姑娘的脸容有几分出乎他意料。
凭她一身穿著,直觉便是个貌美女子,猜想那张美脸若要配上她的金红衫,定少不了胭脂水粉、妆点华丽,待瞧清她面容,他微微一笑,姑娘确实貌美,五官却斯文秀气得很。
她柳眉儿细浓,巧鼻挺秀,肤色极为白皙,若非墨睫过于密浓,顾盼间飞翘掀颤,那双凤眸瞧起来应该不会如此冶艳。
他打量她,同样也承受对方探究的眸光。
“喝茶好吗?”他温言招呼,不待她答话,已为她斟了杯香茗。“这茶已回冲三巡,茶味是淡了些,我刚请底下人送新茶过来,姑娘暂且将就一下。”
“独自莫栏,栏神伤,公子想起伤心往事吗?”她声音微脆,如落在莲瓣上的雨音。
他淡笑摇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女子轻应了声,道:“我等了公子许久,今儿个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你要是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