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一堆堆篝火上架着“嗞嗞”作响的烤肉架,旁边有人在捉对角力,围观者时不时爆出彩声。好像不管哪里的军中庆功场面都差不多,粗犷、喧闹。
千夜平躺在一棵茂密大树的树冠里,双手放在脑后,双眼映出湛蓝深远的夜空,和几乎占据了小半天穹的双子阿尔法星。
铁幕下的日子过久了,就连看到绯红之月都会感觉亲切。
枝叶间忽然现出赵君度的身影,在他身边坐下,问:“你这是逃酒还是避战?”
“都有。”千夜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刚知道自己在赵阀战队中已经有了如此响亮的名声。
赵阀尚武,私军悍野,血战数月仍能活到今天的,无一不是百战老兵。这种场合本就没有什么上下之分,于是千夜着实感受了一把燕云铁骑的热情,当他在角力中掀翻了至少一个连的人,并且和在场半数以上战士喝过酒后,终于支持不住,跑到这边树上来了。
“接下来战队将休整五天,然后看铁幕变化情况和帝室命令,再定行止。”赵君度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黑流城看看。铁幕随时可能开启,南宫世家上次吃了大亏,恐怕不会罢休。”
“如果你担心宋子宁,倒是不必。南宫虽然狂妄,却不愚蠢。宋子宁现在如此受人瞩目,南宫家除非不想升格门阀了,否则为了名声也不会明着去杀他。况且以宋子宁的身份,当初不过杀了他们两个旁支一些附庸,这点事赔钱就能了结。”
千夜摇摇头道:“和南宫家结怨的人是我。”
赵君度皱了皱眉,“南宫啸风打伤雨樱之事,幽国公那边可没松口要与南宫家和解。他们若还敢找上你,我必会让他们知道,就算没有铁幕,也轮不到他们欺到我赵阀头上。”
千夜这时听了出来,赵君度对他和南宫世家的恩怨只知道一部分,赵雨樱好像没提南宫小鸟的事,不过千夜本来就没有让赵阀为他出头的想法,当下说:“这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赵君度眉间沉色并没有散开,道:“帝国有规矩,血战之事血战了。大面上各家当然遵从,但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此事既然因雨樱而起,由我赵阀出面也理所当然。”
千夜想了想,说:“我有自己的帐要和他们算,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利益能够衡量的。”
赵君度何等聪明,立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门阀世家的谈判无非权衡二字,就连赵雨樱那样身份,在两大家族的谈判桌上,也不过一个筹码,只是价值高下不同而已。
然而黑流之战,若不是宋子宁力挽狂澜,一手创造奇迹,又会发生什么?虽然最终大捷,但是南宫世家所作所为,千夜却不准备就此忘记,而且要以自己的方式来了结这段恩怨。
两人一时静了下来。
那边大校场上的气氛依然热烈如沸,传过繁茂的枝叶后就剩下一些欢乐的音符,衬得这方小小天地格外安静平和。
赵君度突然说:“其实小的时候,我最讨厌你了。”
千夜一怔,转头看去。树冠疏疏落落的阴影里,赵君度完美无瑕的面容仍是耀眼得如会透出光华。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偷偷的,背着所有人。我知道是因为你。”
“你坐在窗边,小小一个,比花瓶长不了多少。”
“我把你推倒在床上,你挣了半天,自己坐起来,推倒,又坐起来。很笨,连哭都不会。”
“一直到两岁也不会说话。”
“父亲看我总是去你的院子,以为我也很喜欢你。”
“起先照顾你的那个奶妈有些懒散,给你洗完澡,常常不把头发完全擦干。有一次,你吹到风,发烧了,脸红得发烫,不过没哭。只是说,疼。”
赵君度的话断断续续,甚至并没有在叙述一件完整的事情,仿佛更多是在说给自己听。他的神色十分平静,眼睛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能够就此看到逆流的时间长河。
千夜耐心听着,那也是他的生活,虽然他已经没有丝毫记忆。
风从永夜的大地上呼啸着奔腾而过,枝叶摇动,沙沙声越来越响,赵君度略带清冷的声音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停了下来。
清晨时分,千夜就悄悄离开,返回黑流。
千夜回到黑流城的时候,差点不认识眼前这座欢腾喧闹的城市。他到达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但城门并未关闭,等着交钱入城的各种车队和人流排成长龙。
城市里也是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沸腾人声,甚至还有音乐。
千夜挤进人群,城门口的暗火军官认出了他,立刻行礼,“千夜大人,您回来了!”然后拼命从人堆里开出一条路来。
千夜踏入城内,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愣,差点忘记向那暗火军官发问。
只见直通这个西城门的主干道上,人群可以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道路两侧露天摆着许多小摊,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舞娘在当街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