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帝点头道:“是啊,圣帝正是有这不争之心,才能安保血脉太平。若是当日一心想着复仇,怕不是早就——”话有不敬,戛然而止。
鬼眉哼哼轻笑两声,讥诮道:“不争之心?哼!你将我这老祖宗也未免看得太过软善好欺了些。早说过,不能只看表面。你且先反复读上两三遍,看看是什么感觉?如果不独有苦有涩,还兼有恨有泪,那就能懂了。此句在我看来,不仅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关爱之语,而是更为严正的告诫,甚而是肃穆冷面的一道密令!”
奉天帝吃了一惊:“密令?先祖并未提及当日带回圣主先帝密诏之事啊?!”又低声吟诵道,“非是京师行不得,需临城外重关堞。非是......”只乖乖听话地连读三遍,还是不解其意,大摇脑袋。
鬼眉将卷册往他跟前推了推,解释道:“此前每句,乃至上下骈句之中,每每均含卦象之语,这句当也不会例外,恰落在那京师的‘师’字和‘需’、‘临’二字上头。师卦,坤为地,坎为水。地中,水乃众者;师中,兵乃众者。此卦本就是兵道之用的一卦......”
“用兵?!”奉天帝闻言惊呼,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圣主是说,大家一直曲解了圣帝的意思,他并非是要告诫后人安稳隐世,而是想要用兵重夺天下?”说着,不免犹疑地看了看鬼眉,暗忖,别是她为了借兵一事,故意地往那上头拐去的吧?
鬼眉瞥他一眼,猜到他心内所想,撇撇嘴道:“信不信的,等全诗解完了,你可不就知道我有没有诓你了么?!”
“臣不敢!”奉天帝立刻告罪,接着洗耳恭听。
说是圣天帝本心并非想要后人一味隐世,而是命其韬光养晦,以期图谋。这与历代祖训完全相悖,奉天帝一时难以消化,信服不得。
鬼眉便接着解释道:“这第四句诗,开头便用了个‘非’字,后头又紧跟一个‘不’字,全都扣在否定的否字上头。表面上否了直逼京师的冒失之举,暗地里却否了不可报仇复国之说,更是道出了否卦所述那种阴阳不合、天地不交,阻滞闭塞之语,道出了他的满腹遗恨与不甘。除了一朝王师重定中原,他又如何能死而无憾?!你也是一国之君,不如设身处地想想他那时的灭家亡国之痛,想想,若是你,可会一句‘安保血脉’便肯万事俱休?”
奉天帝垂眉想想,暗忖,如此想来,那恨意的确是不能轻易了结。心系后人安危,固然人之常情,可这丧家之痛,亡国之恨,便是胸襟豁达,也非普通仇隙可比能够了了。但,要说他有心复国,此事却又不比棋盘对弈,输了整盘,还可执子重来。心思一旦辗转反复,便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非是京师行不得’,自然是说本可行得,但,必须要有先决条件。”鬼眉知道一两句话并不足以说明,便接着道,“下半句可有意思了。这‘需’字一卦,乃是耐心等待,守持正固之意,是要求顺其理而待其时。而‘临’字一卦,泽上有地,高监而下,尊卑有别,岂非恩威并济的统领天下之意?光这‘临’字一卦,还不曾显现端倪么?至于那‘城外重关堞’,可不知当时在京师之外,有没有叠字为名的关城,被定为了起事之地。还是,依照常理,这‘重’字在做暗语时,当拆为‘千里’二字。”
世事变迁,是叠字关城也好,是千里之地也罢,此时深究已没有意义。鬼眉便接着往下解诗:“下阕之语,其用心几乎昭然若揭。首句,‘纵遇坎途平心待,只当春归复苏雷’,是为应在坎卦和复卦上。坎卦,同舟共济、突破险难,乃勉励之语,无需多费唇舌。复卦,则是归本之说,迎合字面来看,也是为所当为,徐徐图之之意。而这下句的‘春归雷鸣’,更是又暗含一个‘豫’卦,正是兴兵立业之卦。”
眼见奉天帝仍是有些不肯信服,便哼笑:“你若尽觉得我是在牵强附会,我可得说,若是能将别人的通篇之语全都扯成一个意思,那也要有些能耐的。所以啊,你最好还是多想想我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我总没有机会去同几百年前的老祖宗打个商量,让他在留遗训的时候多琢磨琢磨,好容我将胡话一气编得句句有点好入,条条顺理成章。”
随后,又将剩下的几句誊写到一旁,圈圈点点,勾画涂抹,然后道:“后头这些话,大抵只有一个意思,除了那‘睽孤载鬼’句,其余用意重点,都在一个‘乾’字上头。”
司马狴野听得那个“鬼”字,戏语道:“莫不是先祖有灵,早知道你会解他深意,那一句便应在了你的身上。”余音未了,随即便惹来奉天帝一记狠狠眼刀,复又扁嘴沉默,扮个乖顺臣子。
鬼眉倒是不以为意,侧着脑袋看了看经书,道:“这一句倒似又有些不好解了。直观而论,已然是将睽卦上九一爻平铺而出,用意却不好解释。单看睽卦卦象,火焰上烧、泽水下浸,乃是两性相悖不和谐之态,意在说他自己也在困境之中,以此劝诫后人图谋大事需要因势利导、求同存异,倒也勉强可用。可是,却为何将这上九一爻特意挑出来论事?又应在何事上头?果真是说他自己,还是警示后人用的?不解,不解!”
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