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恩宫中,皇甫棠一身素裳,未施脂粉。她只是那样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腿蜷缩在胸前,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直到看见一席黄衫一闪而过,她的眼角微微动了动,这才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东方宛玉道:“咳,咳,也只有你会来了。”
东方宛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皇甫棠,扫视了一眼长恩宫,便知道这宫里除了皇甫棠外已无他人。听见她这样说,不由苦笑道:“自己跋扈嚣张,没有朋友也是活该。”
皇甫棠闻言倒也不怒,只是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道:“平素里就你敢与我争上几句,如今也只有你,未曾落井下石踩我一脚。”她说着已然冷笑出声:“我清楚,其他人都是表面上装得毕恭毕敬,实则心里恨透了我。如今我自己糊涂做错了事,终于了了她们的心愿了,呵。”
“表亲之中,惟有你我还有皇上年龄相近些。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总不会假了去。”东方宛玉听见皇甫棠的话,心中亦是感叹万分。她与皇甫棠不睦早是众所周知,却想不到兜兜转转,她竟成了皇甫棠落难之后唯一前来探望的人。也是,皇甫棠自小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目中无人惯了,身为郡主时连正经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成了皇后之后则变本加厉。后宫的亲属女眷恨她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后宫的宫女嫔妃则恨她虽然无宠却身居高位。惟有东方宛玉,与皇甫棠既无身世之差,也无恩宠之争。虽说向来不喜皇甫棠那副眼高于顶的做派,但就如她自己所说,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终归假不了。
“一起长大的情分,呵,呵,”皇甫棠听见这话竟是一时悲从中来,瞬间便有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下,她呢喃道:“他怎么就从来记不起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东方宛玉自是听见了皇甫棠的话,她见过皇甫棠每一次见到任未成时那满眼溢出掩饰不住的爱意的样子,她自己也有深爱之人,自是明白那种炽烈的感情若是无人回应,该有多么痛苦。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东方宛玉想着不由垂下了眼睑,低声道:“表哥只是废你为庶人,并未一怒之下痛下杀手,皇甫家的诸位虽然罢官免职,或入狱流放,但总归还是留了一条命在。你,还是放宽心些。”
“是啊,总归还是留了一条命,看着我们生不如死,怕是他才更高兴。”皇甫棠听见东方宛玉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凄厉地笑出声,“哦,对了,你知道我不能生育这件事吗?”
东方宛玉闻言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滴冷汗瞬间滑落,她的双手冰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道:“你说什么?”
“你肯定不知道,对,我不能生育。”皇甫棠还挂着泪水的面目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她似乎想笑却又掩饰不住自己的悲伤,她指着自己腹部,恶狠狠地道:“数十年来我苦于无子而日日痛楚,而那个人,那个人以我无子却身居高位为由让我知足,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入府入宫,渐渐把我置于无人问津之处。于是我自责,我反思,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不下孩子所以才留不住丈夫,”皇甫棠说着,突然怒目圆睁,心中似有无限愤恨一般看向自己的腹部,死命地捶打起来:“可是,可是,到头来,这一切不是我的错啊,不是我的错啊!”
“皇后娘娘!”东方宛玉恍惚了一下,赶忙冲上去拽住皇甫棠的手,她自小跟着哥哥们习武时好歹锻炼过身子,虽说武功不精,但是钳制住一个深宫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他串通好了御医所,是他不让我有孩子,是他剥夺了我最自然的能力的啊,你说他怎么能责怪我呢,还责怪得那样毫无愧疚之心?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他一本正经劝告我由于无子而要隐忍的时候,就觉得恶心!”皇甫棠的双手渐渐地放松下来,于是东方宛玉便松开了她。只见她的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低低地呜咽起来:“若非江乔儿那事让我对御医所长了个心眼,自己开始研读些医书,怕是我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可悲。”
东方宛玉见着这样的皇甫棠,心中不免也有些触动。这深宫之中每日有太多的恩宠沉浮,有人全身而退,有人一举夺冠,也有人身败名裂。其实,也不仅是后宫之中,朝堂之上照样如此。内外两朝相互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男人的决定。
前些日子选秀的新人入了宫,各宫张灯结彩相互拜访,好不热闹。而朝堂之上,尉迟与皇甫家族的衰败却使得欧阳与东方家族显得更加贵重,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就是这样的日子里,又有谁会记起卧病在榻膝下再也无子的太皇太后和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的前皇后呢。
皇甫棠的死讯便是在东方宛玉探望过她的这天夜里从宫里传来的。陆晚儿派来传话的小宫女对东方宛玉说,皇甫娘娘被废之后长恩宫所有的东西全都移到别宫去了,唯独留下一根马鞭,皇甫娘娘特地求了她家娘娘转交给郡主。
东方宛玉接过宫女手中的马鞭,与妆城对视了一眼。
一时之间,皆是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