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阁大院,一群男人忙进忙出,扛来一筐又一筐的无烟银炭。
沉谙昏睡在软榻上,屈府家仆们合力抬来的几座高大的千江天雪四碟屏立在他周围,抵挡清风。
沉双城跟着匀日跑来,远远见院中模样,他眉眼一紧“谙儿”
沉谙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了,几个士兵在擦拭他的头发,沉双城抓起他的手,没有半分温度的冰冷手指,让沉双城心慌无措“谙儿爹来了,爹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谁把你推下水的”
沉谙浑然没有反应,面容苍白,唇色也无半点血气,沉双城看着他的脸,再低头望向他手上这树皮般皲裂的皮肤,沉双城心下一痛,眼眶瞬息变红。
“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沉双城喃喃哽咽。
日头越来越暖,加之银炭热气蒸腾,周围的士兵们皆满头大汗。
沉谙披散着的柔软长发终于彻底变干,气色也有所好转,但他一直沉沉闭着眼,没有半分要转醒的迹象。
夏昭衣和沉冽从兰亭阁外走来,一眼便见着这五座千江天雪四碟屏中的慈父。
夏昭衣明眸轻转,朝沉冽望去。
年轻男子冰冷俊美的面庞没有半分波澜,一点复杂深意都没有,就这样澹澹地看着远处的父兄。
“二小姐。”
“沉将军。”
夏家军士兵和屈府手下们看到他们,纷纷叫道。
沉双城闻言抬头,眉眼变狠变恨,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他的手指越用力,几乎要捏碎沉谙的指骨。
夏昭衣朝软榻上的沉谙投去一眼,父子三人,眉眼几分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沉双城当前正盛怒,如凶凶勐虎,气焰冲人。
沉谙或因久病之顾,偏柔美阴冷。
沉冽年轻气盛,寒芒锐利,说话或不说话,生人熟人都勿近。
“沉冽”沉双城厉声道,“沉谙是你兄长,对你一直不薄他身体久病缠身,你比谁都清楚,却任由这女子如此对他”
“你要将他带走吗”沉冽问道。
“怎么你还要继续囚禁你大哥不成”
沉冽眉心微凝,看向沉谙。
这是自当年千秋殿下的大水崩塌后,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见到这位兄长。
当年的沉谙,正是他现在的岁数。
不过,或许因为上一次到过这,在暗室外隔墙而立,听着兄长在里面说话的声音,所以现在再见到他,沉冽心里面并未有太强烈的暗涌。
“这话听着真别扭,”夏昭衣说道,“什么叫做对沉冽一直不薄,不薄二字便不对等。要么以上对下,尊对卑,富对穷,要么是施恩救济,助力险难,哪有同辈亲兄弟之间用上不薄之说。莫非,沉谙在沉冽濒死之际,舍命相救过”
“是不对等,”沉双城嗤声,目光定定看着沉冽,“醉鹿血脉,天生低贱听闻你去年将你舅舅的指头当街剁了,忘恩负义之举,果真乃郭氏传统,不枉费他们将你捡去,养育长大”
“那就更好笑了,”夏昭衣道,“那么沉谙对沉冽的不薄之处,到底在哪”
“你,住口”沉双城瞪向夏昭衣。
“你放肆”詹宁在夏昭衣身后冲沉双城叫道。
沉冽澹澹道“我们如今在夏家军的地盘,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
夏昭衣莞尔一笑,负手走去沉谙软榻另一边,低头看着沉谙沉睡之容。
“你也知道你这大儿子一身病吗他可真不省心,一身沉疴,却偏爱东游西荡。你瞧,我将他托付在这养病,有何不好屈府建府可是花了大钱去定得风水,庭院楼阁亦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处处精琢,阳春研艳,白雪清华。如此绝佳的养病圣地,到你嘴边,成了囚笼”
沉双城听笑了,冷冷道“怎么,我还得谢你一声。”
夏昭衣笑容灿烂“你谢我做什么,我这是看在沉冽的份上,与你何干”
詹宁沉声道“你那宝贝儿子所吃得药丸,敷得药贴,也出自我们二小姐之手。大夫是二小姐请的,地方是二小姐选的,餐餐精细,样样考究。囚禁把你扔衡香大牢过个几日,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囚禁”
“说得好听”沉双城怒然喝道,“那我儿如何落水你看他这病容,再看这件才换下来得血衣这就是你们口中假仁假义的养病”
夏昭衣看向班荣。
班荣立即道“这些时日,沉大郎君一直安好,并无咳症。今日我带他后池旁散步,屈夫人派人过来,说沉大郎君的父亲沉大侠来了,要我将他带回屋,他忽然便开始咳嗽,便以温水泼我,趁我不备,他起身就朝池塘里跳去”
“你住口”沉双城情绪激动地起身,“你是何意,你是说,谙儿他自己跳湖”
夏昭衣平静道“我们若要害沉谙,何必挑个你在的日子,又何必以落水这样惹人注意的方式”
“未必是你们亲手推下湖,可是,”沉双城瞪向班荣,“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将他逼得跳湖,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