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东京城的芸芸众生有的开始期待着新的一年,有则在忧愁年节的用度该从何而来。
从淮南而来的李家人便是前者。
他们一家幸运地找到了给厢军做伙食的活计,从此在京城安居下来。
更加幸运的是,他们那支厢军在可以自己接活后,军汉们的收入便宽裕起来。
每日吃食除了平日的麦饼、咸菜,又多加肉汤、油渣儿,连带着李老汉儿一家也能沾到一点荤腥,家中的小儿子脸上胸上都有些肉了。
冬月的寒风之中,李老汉带着长女在城东的菜市上采集军中的年货。
他们牵着一头大青驴,驴身后拉着一架板车,车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米面、干肉、还有被稻草仔细包裹着的一百个鸡蛋。
“再买些盐,营里的年货便齐了。”李老汉面带笑意,“娃儿,前边拐角有卖麻花的,你去买二两,咱们家的年节也得有点味道。”
他女儿应了一声,数了十几个钱,去街角的摊贩处,那锅不大,一锅老油里,正炸着面卷,酥香的气味传得老远,旁边的小孩都馋哭了。
买了麻花,和小贩随意说了两句,他女儿走回来“阿爹,等会买了盐,你便先回去吧,我刚刚问了,码头最近有家米铺子要转手,我去看看,若是合适,就去寻你。”
李老汉眼睛一亮,点头道“好好好听你的。”
他的女儿十分聪明稳重,为了找合适的菜源,每日天刚亮就出门,去很远的地方买货,偶尔帮人带货,这两年,他们私下积了不少钱,最近,女儿提议在码头开一个小铺面,做吃食给码头的力工们。
他们先用摊子试了试,力工们食量大,也需要一点油腥才有更多的力气做活,他们家油拌饭卖得尚可,能赚到钱。
女儿说如今码头上船越来越多,铁路也快要完工了,将来这码头上的铺子必是要红火的,趁这时节先租下来,赚了钱再买下,咱家便能踏实了。
这厢军里当伙头虽然也能生活,但着实有些辛苦,且平日要跟着队伍东奔西跑,李老汉感觉身子有些受不住了。
“要是能在这京城外有个小铺子,咱家才算是真正立住了。”李老汉幻想了数息,和女儿买了盐,这才哼着歌儿,抽着驴,向军营走去。
这两年,日子明明没怎么变,但好像,手头就是越来越宽松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回想着,好像是从他们在东京城找到活计开始的,厢军的外活越做越红火,他们也跟着沾了光,有了积蓄,娃儿还练了一手炒菜的好手艺,军里的汉子都夸这菜好吃。
京城的粮价也还好,够吃,每年赚的钱能有些余
对了,就是这个
李老汉突然有些骄傲,因为他想明白了,因为这物价不那么贵年中时城里有人说北方打仗,要把京城的粮食拿走,粮价一定会涨,当时可多人去买粮了,可过了好几个月,京城的粮价硬是没有上涨。
反而是有几个粮商破产,听说还有人上吊了,事情上了报纸,娃儿说的这个铺子估计那些粮商手下的。
李老汉甚至悄悄想着,等过年时,能不能喝上一两小酒。
思考间,驴车摇晃着进了军营。
“能不能少点”营门外,一名面色愁苦的汉子正对着队长恳求。
“还要怎么少,”队长皱起眉头,“年节本来是不接活的,这时节天冷,泥灰干的慢,再说你的活虽不多,却也要个人做上十来天,你若给的少了,我怎么去和兄弟们交代”
“我懂我懂,只是你也知晓,这些日子,北边来了许多人,建屋购地,把好些货都买贵了,我那些钱买完石材,所余不多,您看,能不能赊欠些日子,等年过完了,我的收了账,再给您补上”那汉子卑微地恳求。
“不能,如今咱们队里活可不少,给钱的都做不完,哪会去接赊钱的活计要便宜且愿意赊欠的,你去找普通泥瓦匠便是,”队长断然拒绝,“这事到此为止,你不用再说了。”
那汉子只能失落地离开。
李老汉牵着驴车路过,笑着问了一声“老周啊,怎么,赚了那么些钱,过年都不歇息,还想接些生意”
“唉,”那军汉笑了笑,“今岁赚得虽然不少,可家里开销也大了许多,你不知哦,我家里新起宅子,靠近城泽园那个,街坊里最近在凑钱,想在那打口井,我家哪能推托啊,还有建那排水沟,也要花钱”
他漫不经心地说“可以用窝煤供暖的墙”花钱,“出门没有多远的菜市”花钱,“前些天老婆新买了做新衣的羊毛线”花钱,“家里的小崽儿该开蒙了”花钱,“一时没忍住修了两层的阁楼以后家里人住得更宽裕”花钱
李家老汉听了一会,便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炫耀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借口要快点把军中年货分好,就准备走了。
这时,那老周突然道“对了,你家女儿,好像还没出嫁吧是有什么隐疾么”
李家老汉顿时停下脚步,认真解释道“这、唉,我闺女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