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已过,便是立春。
这半年来,谢小姐身边发生了两件大事。
若按时间顺序来说,第一桩事,应当是贾先生又落榜了。
这一回的乡试照例在八月举行,分别于初八、十一、十四这几天大考三日。
那小半个月,贾先生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谢小姐几乎完全见不到他的面,偶尔见到几次,他也完全无暇顾及旁人,都眯着眼在苦读。
短短数日,贾先生眼见着清瘦许多。
放榜当日,贾先生支着一把老骨头,一大早就去等榜。
然后,他直到入夜才归,喝得酩酊大醉。
据家中仆从的说法,当晚,贾先生院子里哀苦的老人哭声贯响整夜。
“为什么为什么”
“苍天无眼”
“寒窗苦读五十余载,难道当真只落得这样的结果”
“明明明明人人都说我的文章好,这回定能上榜,可是为何还是”
快七十高寿的老先生哭得嗓子都哑了,后来连院中仆从都听不下去,上去安慰他
“老先生,别哭了,三年后还可以再考啊”
谁知这话半点都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老先生满身酒气,却又是一口老酒灌下,哭道“三年复三年,我都快七十岁了,还能有几个三年”
“年轻人,你们不懂啊”
“我十六岁中了秀才,踌躇满志,梦想日后能进仕途,一展拳脚,改变这个国家内忧外患的状况。”
“头悬梁,锥刺股。买不起灯油点灯,夜半算着月亮升起的时辰看书;只得借一天的书籍孤本,彻夜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手头稍有余钱就去换笔墨,一把年纪居无定所,一件长衫十年不曾换过。不知何时熬坏了眼睛,读驼了背。”
“事到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我早已不奢望当什么官、成什么大事,更不想什么名垂青史了。”
“我只是想中个举,只是想中个举而已啊”
“我只是想过几年,去泉下见我父母兄弟的时候,能跟他们说,我身上好歹是有点功名的,当上举人了。近六十载的努力,不是一场空”
“不是一场空啊”
说到最后,贾先生再度哽咽。
他用宽大陈旧的长衫袖子遮住双眼,低低地哭起来。
漫漫夜色中,只余一位老者孤寂的哀泣。
贾先生一连闷在屋中几日,至到半旬后,谢小姐才再次见到他。
贾先生面色如常,只是眼神更差了,有时连谢小姐写的拳头大的字都要许久才能认清。
他还是没有中举,便像过去那样继续教她读写。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谢小姐如今已识得不少字,也读得懂稍微复杂的书了。
只是,她觉得贾先生时常拿着书发愣,反应好似比过去慢了许多。
此外,谢小姐身边的另一桩大事,便是新年春节刚过,母亲终于生产了。
温解语这一胎是足月,许是孕期补得太足,很是不好生,比生谢知秋当年更为艰难。
当夜,直到寅时,屋内才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谢老爷在屋外徘徊了半宿,见有人出来,忙上去问“夫人可还好孩子是男是女啊”
嬷嬷眼神躲闪,难以启齿地道“是女孩。”
长廊上一时静默。
良久,只听谢老爷轻轻叹了一声。
他道“罢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天边满月,随口道“这个孩子,便唤她知满吧。”
言罢,也没解释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寓意,就结束了。
妹妹出生后几日。
冬寒未过,屋内烘着炭火。
谢知秋裹着厚实的棉袍,偏着头,好奇地望着床上的妹妹。
妹妹还小,整天不是哭,就是在睡觉。
世上婴儿好像都是一个模样,脑袋大大的,眼皮肿肿的,并不是太好看。
但许是血脉相连,她倒意外地觉得这女婴可爱。
谢知秋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熟睡中的妹妹粉色的小脸。
温解语将小女儿护在身侧,见到大女儿的动作,不免失笑,道“软软的,还有点温暖,是不是”
谢知秋一本正经,点点头。
她不讨厌妹妹。
不过,她有些担心其他人的反应。
毕竟在妹妹出生之前,人人都希望是弟弟。
果然,妹妹出生以后,长辈们的反应皆微妙的怪异。
当初谢小姐出生,因是女孩,已有些美中不足,但她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对父母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新鲜。
而妹妹则不然。
既不是长辈们心心念念的儿子,也没有占得先一步踏入父母心房的先机。
若说第一个女儿还算有趣,那么第二个女儿,便像抽签抽中了同样的签文,读来已有些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