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姝先看到一双男子的脚,然后是飘逸的细白衣摆,再继续往上,是直挺的腰身背脊。
这男子是清贵风流的长相,可目光却寒如夜中勾月,看着很不好接近。
此刻,“他”竟低着头,取了桌上她写的文章来看,目色幽幽,难看清喜怒。
严静姝之前只知道对方是个少有的、会被父亲夸奖的人,以及以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倒不知道这“萧寻初”原来还是个这般俊美的青年,不免一呆。
那人正专心致志地读着她的文章,没注意到躲在书架后、安静无比的她。
严静姝心脏突突直跳。
她听说像谢家那样的开明人家,是允许家中女儿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外男的。而同样的行为,在严家绝不可能得到容忍。
可是,她实在好奇对方读她文章的反应。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她父亲端着一壶新茶回来了。
严静姝吓得连忙缩回脑袋,继续假装一颗不小心落在书房的小鹅卵石。
“寻初,不好意思,先前没找到像样的茶叶,让你久等了。”
“先生不必道歉,晚辈作为学生,没有帮忙,已是失礼。”
二人在书房聊天。
须臾,严静姝忽听那“萧寻初”问“严先生,你可知这篇文章,是何人所作”
这篇策问文章,谢知秋一看,就知道很可能不是男子所写。
原因无他,写这篇文章的人,用的是簪花小楷。
这是十分典型的女子字体,寻常士人会认为这种字体过于阴柔清丽,避免使用。
只是,这严先生之前强调了自己不爱看女子之作,那这篇文字为何会出现此处,就显得古怪。
严仲依言看去,漫不经心地一扫,惊讶道“这好像是我女儿的笔迹,她这是在玩什么,怎么写了这么多字,还随手扔在我书房里了”
说着,严仲摇摇头,道“真是乱放,我等下去说说她。”
言罢,他将文章顺手放到一旁,只问谢知秋“来,寻初,我们先前讲到哪儿了继续聊吧。”
谢知秋侧目一瞥,问“先生不看看吗”
“小女孩玩闹罢了,不必在意,我们谈正事要紧。”
严先生不以为意。
藏在书架后的严静姝,听到这句话,杏目里的点点碎光黯淡下来。
也是,她只不过是整天缝缝补补的小女孩,学识怎能与真正的太学生相较
她写出来的东西,在饱读书卷的父亲眼中,大概很可笑吧。
父亲公务繁忙,怎么有空在她这样学识浅薄的小女孩身上花时间呢
严静姝其实原本就没有抱多少期待,甚至做好了写得太差被父亲狠狠批评一顿的准备,可是她竟发现事实仍与她想象中不同,父亲原来连看都不打算看。
饶是早有预期,严静姝仍感到一阵酸涩,胸口涌上很闷的感情,令她透不过气。
她深深低下头,尽可能将身体缩得小小的,仿佛只要将自己藏进影子里,就能掩饰自己有一瞬间曾自负得可笑。
而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一人道
“正事”
青年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这是多么离奇的字眼一般。
“他”道“我对先生而言,不过是个外人。我能考中进士或者不能,于先生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现在更是先生的私人时间,先生本该履行的教职任务,在太学中便已完成。难道此刻,比起教育自己的亲生女儿,仍然是点评我这个外人之作更像正事吗”
严静姝没想到会有人替自己说话,还是劝父亲看她写的文章。
这种事情,不要说是在父亲书房里,就算是放眼她整整十四年的年轻人生,都不曾有人做过。
她又抬起头,一束光穿过书籍的缝隙,照进她杏目之中。
严静姝借着这束微光,小心翼翼地又往书架外看去。
那青年一袭白衣,发如垂瀑,“他”此刻背对着严静姝,看不清神情,可是严静姝仍能看出“他”站得很直,如山间翠竹。
不知为何,严静姝忽然想到谢知秋。
她从未见过那个年长她三岁的“谢家女”,但是她记得她曾经写过
吾慕苍竹,立竿笔直,风催之不折风骨。
眼前的青年明明是个男子,但“他”身上有种清冷的气质,这让严静姝觉得,“他”和传说中的冰美人谢知秋,好像是一类人。
此刻,外面的人还在对话
严仲一怔,道“这不一样,你很有才华,若能教好你,将来必是栋梁之材。而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且是女子,多半只是玩玩而已,不必太过在意。”
谢知秋稍滞,说“先生连看都没有看过,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为好。”
说着,她上前一步,将桌上自己的两篇文章收了起来。
“忘忧,你这是”
严仲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