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会众人,就在这样尴尬的静默中凝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圆场道“今日不聊朝中那些俗事,喝酒喝酒”
有了这句话,其他人陆续响应,场面总算渐渐恢复热络。
严仲与其好友亦在这场文会上,只是聊到谢知秋时,他们同样不好吭声。
好友将八哥一同带来放风,此时,这黄嘴的漂亮鸟儿在笼子里字正腔圆地念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友人一边逗弄着鸟儿,一边道“其实这谢小姐,有才学,又救了皇上,几乎占全了礼义忠孝,必定千古有名。若是她不谋求与男子一般的朝中地位,只安于现状,现在名声定然如日中天,人人都会写诗作词赞颂她,上个烈女传不难。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但严仲能领会他的意思。
严仲这好友性情温和,在谢知秋还是甄奕学生的时期,他就颇怜惜这小姑娘的才华,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却不方便为谢知秋说话。
礼教讲究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一个男人掺和太多与女人有关的事,那上不得台面,也是“逾礼”的。
若是表现得过于欣赏亲密,还会被人诟病是否是有非分之想,更别提支持一个女人随便出入男人聚集的地方,那根本就是轻浮至极、大逆不道。
但凡自诩君子,要些脸面,就不敢轻易亮明这样的态度。
严仲以前就是对礼法要求十分苛刻的保守人士。
要换作以前,有人提出这样将男女混淆的想法,他早就站起来找出一百个理由开骂了。
不过今日,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过激反应,反而心不在焉似的应道“或许是吧。”
友人熟悉他的性格,不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若是这谢小姐,说不定还真能破格为官。”
友人感慨一句。
接着,他像是开玩笑一般随口道“若是有了谢小姐这样的前例,以后会不会有其他女子也效仿于她,同样尝试走上朝廷呢有一就有了二,口子一开,再有破例,也未必不可能。”
严仲今天本就有些走神,听到这句话,他眼神又是一动。
傍晚时分,严仲结束文会,回到自己家中。
严博士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破旧,他为官清廉,赚来的一分一厘都是干净钱,问心无愧,却也没什么余财来享受,做了十几年官,连掏个修屋顶钱都要思衬再三。
他回到宅中,慢腾腾地往书房走,还不等走到,便听到走廊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步子很轻,有点急,但仍保持着节奏,俨然是着急来打招呼,却又克制着保持礼数。
“父亲。”
少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清冽而端正。
严仲回头。
过来寻他的,正是他的小女儿严静姝。
她端庄地对父亲行了
一礼,仪态无一丝一毫不当之处。
严静姝今年已过十八岁,当初的小荷芽,转眼便亭亭玉立。
“我看了一些太学生最近的文章,对其中的观点有些感兴趣,就效仿也写了一篇。本来是想拿来给父亲看看的,不过”
她手里捧着一卷文章,显然本来是要拿给严仲的,不过,她见父亲归家后满面倦色,又不由迟疑。
她道父亲今天是不是累了若是父亲没精神的话,我还是明日再来吧。正好这篇文章我自己也还有想推敲的地方,可以再回去修改一下heihei”
但不等严静姝说完,严仲已摇了摇头。
“无妨,我还没累到能一篇小文章都看不动的地步。”
严仲皱着眉头,不苟言笑,却将手一伸“拿来吧。”
不多时,严家父女一同进了书房。
严仲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读女儿的文章,严静姝则站在他对面,安静地等着父亲评析。
严仲面上还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感慨万千。
严静姝的策问文章,写得越来越好了。
若说前几年还是有不少生涩之处的孩童之作,到今日,她的笔力老辣精纯,即使与读书数十载的太学生相比,亦不落下风。
严静姝的写作风格乃严仲一手教出,他当然是极欣赏的。而且科举改革以后,已经偏重于经赋,而非诗词,以严仲身为太学博士的眼光来看,严静姝现在即使是去参加春闱,至少也能入围个三甲同进士出身。
严仲总共三个孩子,两个大儿子他用足了心力去教,结果仍旧是两个唯唯诺诺的榆木脑袋,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家里最有读书才能的,会是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儿。
严静姝今年已过十八,马上就要十九。
在大部分官宦之家,女孩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就算没嫁,身上也有婚约。
若不是四五年前,严仲忽然做了一件他平时不会做的事认真看自己女儿作出来的文章他本来也是打算在严静姝十四岁左右给她议亲,然后十六岁就让她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