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县虽然是县,只是并无县城,只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聚居地,其中尽是草屋。
倒更像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居于其中的楚人称国人算不上,称野人又有云梦县户籍,故只能称乡民。
这年头同乡皆是宗族,虽伍县令本是秦人,与云梦乡民并无血亲,然既然全县都为入籍为伍姓,伍县令也早就视其为同宗。
身为他们的父母官,听着身后云梦县乡民们发出的哭嚎与哀求,伍县令此时已经心如刀割。
接近十年之功啊
好不容易才搜罗四境野人,汇聚宗族,得口两千余,这其中亦有伍县令之妻儿
一朝重归蛮荒鬼蜮
“百将,”他小心拱手为礼,“道路难行,可否让乡民们休憩一二”
百将看了伍县令一眼,冷冷地开口“令伍,尔亦是老秦卒,可闻军令之下,能容迁延”
“倒不如令其急行,也早受这等折磨。”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终是不忍,皆是我大秦治下之民。”他勉强开口。
“乡民们为治下之民,尔亦为我大秦之吏”
百将声音中略有嘲讽“既为我大秦之吏,为何不尊始皇帝陛下之令”
伍县令无语,他叹息了一声。
百将说得没错,
秦法极其严苛,身为上将军的蒙恬一声令下,自是言出法随
若非他自己改变将令,否则无可更改
然而,上将军会自己改变将令吗
不可能
军中最忌朝令夕改,纵使是杀错了,亦是先杀了再治错杀之罪。
况且,世人皆知,蒙恬世受王恩,王令既下,绝无违背之理。唯一的可能,便是上将军此行,得遇真仙天人
不过
伍县令扪心自问,这世间真有神仙吗
他于云梦县为令数年,曾经数次亲自率县兵于云梦山中驱赶野人下山,登记户籍,分田造册,对云梦山不说了如指掌,亦是知之甚详。
他早就知道,山中那些方士,都是招摇撞骗之辈。因为他曾亲眼见到一名鸡鸣狗盗之徒名丑三者,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方士。骑着一头不知道何处弄来的猪,肮脏不堪,亦敢缪称灵兽,横行乡里。
还妄言自己乃是帝尧血脉,陶唐之后,自冠唐姓。而南郡守竟信以为真,引为上宾,登堂入室,日日讲玄。
只不过始皇帝陛下善待方士,有方士者皆以假不更之爵。伍县令虽为真上造之爵,亦不敢轻之。
否则此等跳梁小丑,早就被伍县令斩杀了。
丑三如是,山中方士亦如是。
伍县令从未于山中得遇真仙,倒是乡民们口口相传,绘声绘色。
言云梦山深处,一线天之巅,有仙人传道,有祥瑞侍奉身前。
伍县令偏头看了一眼身侧。
身侧不远处正有一名老者,乃是本地长老,此时他正颤颤巍巍地抱着一头白鹿,一边踉跄前行,一边喃喃。
“杀不得也,此乃祥瑞”
“呵呵。”一声冷笑声响起,正是百将。
“令伍,尔可信这世间有祥瑞”
伍县令脸上再度露出一丝苦笑。
这头白鹿,便是之前出现在刑场那头。始皇帝好围猎,军中蔚然成风,如有不操练之日,便纵马山间,以围猎为戏。既得新鲜血食,亦练骑兵。
这头白鹿就是被斥候找出行迹,纵马围猎,轻易捕获。
眼下这头白鹿被抱在长老怀里,虽然依旧恬静,伍县令却能够看出它的焦虑不安。
之前丑三那头猪是野猪,野猪多为黑棕之色。然丑三之猪亦是白色,甚为罕异,这才让他得了方士之名。
然三杀令下,伍县令亲手拿下丑三,审讯得知,那只白猪,乃是丑三以白漆漆成。
此白鹿果是祥瑞乎
一阵马蹄声陡然响起,随即一個声音高唱道“上将军返回了”
伍县令心中陡然一突,他下意识地看向山路,只见一袭暗红披风,正风驰电掣而来。
正是上将军蒙恬。
看到那袭披风,伍县令就是一声长叹。、
他为秦军老卒,深知披风之于军阵的作用。
披风既已经解开,那自然意味着上将军亲自上阵冲杀
而此处还有谁人可供上将军冲杀
方士也
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于上将军当面,言神仙精怪之事。
此番,云梦县自己以下,数千乡民,怕是无法幸免
乡民们此时同样看到了那一袭暗红的披风,纷纷开始喊冤。
“闭嘴”
百将再次发出一声怒斥,他驱马向前,恭敬拱手而拜“上将军,吾奉命驱云梦县民至一线天,因山路艰险,行之甚慢,望上将军见谅”
“罢了”来的正是蒙恬,他立马军前,扫了一眼被秦兵逼在中央的乡民,神色微微有些唏嘘。
“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