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大旱、第二年蝗灾,即便依靠冬小麦规避了大部分风险,但减产是难免的。
时至今日,存粮已经不多了,他也不敢大规模收人。
到了最后,挑挑拣拣,得了三千家。其他流民,施舍几顿粥,再一人发两个胡饼,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这三千家同样被并入鲁阳屯田军。
至此,这支部队已经有了一万一千户、男女老少二万余口。
辅兵们甚至比战兵更先集结。
河内流民彭陵默然看着脚边的一套皮甲、一杆长枪、一柄环首刀。
稀里糊涂当了辅兵什长,居然分到了这些东西。
旁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刀枪倒没什么,皮甲还是很有用的,关键时刻说不定就靠这个保命了。
彭陵看了看这些人,眼神之中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爷娘死了,妻子死了,儿子也在大夏门外被人踩踏而死,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只依靠本能活着。
本能地流浪,本能地吃饭,本能地被编入鲁阳屯田军,本能地准备上战场送死……
秋风乍起,寒意阵阵。
彭陵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漠然。
他似乎没有了喜怒哀乐,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欢笑,成为了行尸走肉,成为了一头野兽。
支撑他走下去的只有一件事:被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他想起了被编入部伍的那一天。
大名鼎鼎的陈侯在亲兵的簇拥下,检阅他们这支部队。
他与陈侯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持续的时间不短,他已不记得当时是什么眼神了。
后来,陈侯的亲将唐剑走了过来,提拔他为辅兵什长,管着另外九个人。
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流民,但也有两个在广成泽种地的屯丁。
屯丁是汲桑、王弥二人的部众。
彭陵听说过王弥,没听过汲桑的名字,但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是陈侯的手下败将。
屯丁们知道得比较多,神秘兮兮提及此番南下是打一个叫王如的贼帅。
王如占据城邑,届时搞不好要攻城,死的人就没谱了。
彭陵不是很在乎。
死就死了,又能如何?他更在乎的是,能不能临死前多杀几个狗官。
只可惜,王如也是造反之人,怕是难以如愿了。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从旁边驶过,吸引了正在路边休息的辅兵们的目光。
彭陵望了过去。
王衍刚好掀开了牛车的车帘,与彭陵对视了一眼,顿时眉头一皱。
此人已存死志,眼神之中还满是戾气,真是奇哉怪也。
而且,他在看到自己时,一直漠然的眼神居然有了些许光彩,仿佛在盯着一头猎物。
真是荒唐!
王衍放下车帘,不再看此人。
车队行了半日后,很快抵达了绿柳园。
园外站着大群军士,杀气腾腾。
汝水河面上泊满了船只,满载粮食、军资。
车队停下时,很快有人过来接洽,将车上的货物卸下。
洛阳是拿不出粮食了,但工匠们紧赶慢赶打制出来的各种军械,也非常有价值。尤其是弓梢、弓弦、箭矢等消耗品,不是陈侯短期内能补充的。而这,似乎也是朝廷不多的能讨价还价的东西了。
邵勋正在院子里练武,见到王衍时,顿时一笑,道:“马上就出征了,太尉何必亲自来催,不放心我么?”
王衍一听也笑了,道:“好心来看君侯,却得了一通奚落之语,此非待客之道也。”
“太尉此来,或有教我之事?”邵勋将长剑插回器械架,问道。
王衍点了点头,道:“匈奴或要南下了,特来相告。”
“这种事何需太尉亲来?遣一信使带话就行了。”邵勋说道。
王衍看着面前英武挺拔、锐气十足的兵家子,叹了口气,道:“许久未曾见到君侯了,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过来看看。”
“说得我好像有去无回一般。”邵勋一点不忌讳,开玩笑道:“王如、侯脱、严嶷等辈,或比汲桑、王弥难打,但那又如何?这些年,不知道剿过多少匪众了,一并打了就是。”
“君侯如此豪气,老夫倒不好说什么了。”王衍说道:“先前还担心君侯迟迟不出兵,一路行来,但见大军次第汇集,看来很快就要出发了。”
“太尉不用试探了,明日便走。”邵勋说道:“无数人为了地盘、权势打仗,但总有人例外。不管太尉信不信,纵没人来催,我也想尽快出师,平定乱局,解黎民于倒悬。”
这话让王衍有些沉默。
邵勋此人,有时候斤斤计较,不见兔子不撒鹰,拼命捞好处。有时候又十分“天真”,为了低贱的黔首苍生,拔剑厮杀,脚不旋踵,哪怕捅出大篓子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