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那日的燕京,乌云密布,空气似乎粘稠稠的,又闷又热。
浮生守在太极殿门口,抬手抹掉额头的细汗,喘息有些粗重。
他抬眸,看了眼天,眉头微皱,这瞧着,怕是要下大雨了。
雨后蚊虫多,待会可得提点两句,让宫女给陛下的寝宫里挂上驱蚊的香囊。
浮生细细想着,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宫女行礼的声音,他收回思绪,朝那边看去,眉毛微挑。
“咱家见过玉嫔娘娘。”
玉嫔逶迤拖地粉色烟笼梅花百水裙,身披翠绿撒花薄纱,一张小圆脸未施粉黛,杏眼弯弯,顾盼流转,娇憨中透出几分灵动。
她眼神绕过浮生,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太极殿,随后眨眨眼,笑吟吟对着浮生道:
“今个儿天气着实是闷热,我这煮了些莲子百合绿豆汤来,不知陛下如今可得空?”
玉嫔眸中带着几分期盼,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单纯率真。
“这可真是不巧了,靖王爷在里头呢…”
浮生面露难色,瞥了眼玉嫔身后宫女提着的食盒,又道:“您看要不去偏殿歇会,等陛下得空了,咱家再进去问问?”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识趣的,该是把食盒给浮生,托其代为转交,自个则是回寝宫去。
但偏偏玉嫔却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乐呵呵的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公公了。”
浮生面色不改,笑道:“玉嫔娘娘言重了,都是咱家应该做的。”
他说罢,随手指了个小太监,让其领着玉嫔等人去偏殿歇着。
随后又让另外一个小太监去取些冰来放到偏殿的冰盆里去,免得热着玉嫔。
太极殿内,景雍帝与靖王爷正面对面坐着下棋,一侍卫立于靖王爷身后,观棋不语。
外面的玉嫔的声音传来,景雍帝从棋局中脱离,漫不经心的将黑棋落下。
“朕记得,小九禁足也有些日子了?”
霍肆玖之前闹着要去找顾钦寒,被景雍帝罚了禁足,人窝在靖王府,都快长蘑菇了。
他性子跳脱,若是放出来,在老四眼里,是个极佳的质子…
皇叔年迈,靖王府在京中的地位迟早会淡化,永安侯又皈依佛门,庇护不了小九。
若他百年之后,小九再闯祸…
他不敢保证,十七在面对朝中百官时,是否会像他一样,坚定不移的站在小九身前。
而若是让小九在他的封底做个闲散郡王。
权势迷人眼,帝王易多疑,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若真这般做,小九怕是会死的更快。
景雍帝不敢赌,他想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给小九留下保命的圣旨。
这样自己百年以后,哪怕他的子孙心有不悦,但为顾及名声,也不得不放过小九…
靖王爷没吭声,他捏着白棋,盯着棋盘,好半响,一抬手,将棋局打乱。
“不下了不下了,次次都是你赢,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面带温怒的抄起一旁的拐杖,站起身,虽已至杖朝之年,但身子还算硬朗,使起性子来话语中气十足的。
景雍帝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皇叔!”
靖王爷身子微顿,却也没回头,“我知你本意是为小九好,可小九是昭华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他话顿了顿,声音沾染几分悲恸,“景哥儿,叔没几个年头了。”
他见不得孙儿受罪。
几十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景雍帝怔了怔,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妥协了,“皇叔,我省得了。”
靖王爷没回话,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了太极殿。
景雍帝眸光落在他的腿上,神色隐晦。
当年,靖王爷在猎场为救景雍帝而被马踩踏,救治及时,保住了命,废了一条腿。
算起来,他欠靖王府太多了。
也罢,小九还年幼,日后他再寻机会,也是一样的。
景雍帝收回目光,走回书桌前,写下一张纸条。
黑影一闪而过,纸条消失不见。
而太极殿门外,浮生听见动静,连忙侧开身子,对着靖王爷微微俯身。
“王爷。”
靖王爷微微颔首,以示回应,随即杵着拐杖,领着侍卫朝宫门而去。
浮生不着痕迹的瞥了靖王爷身后的侍卫一眼,眸中幽光一闪而过,他低着头,慢步进了太极殿。
“陛下,玉嫔娘娘来了,此刻在偏殿侯着呢,您看?”
景雍帝头也没抬,“召她过来吧!”
“喏。”
浮生应下,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提着食盒的玉嫔迈着莲花碎步进来,一见景雍帝,面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
她福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