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争吵声越来越大。
皇帝陛下和苏相依旧沉默,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最后彻底划分为两个派系,甚至开展了一场关于大荒生存还是毁灭的激烈辩论。
激进派认为大荒既然已经一无所有,不如彻底放手和他们干上一场,管他输赢,总要让那些背叛祖宗的狼崽子们知道,大荒能够一次又一次打退异族进攻,人族长城万万年屹立不倒,从来都不缺少血性。
而保守派则认为正因为大荒已经一无所有,才要保持足够的低调和谦卑,遣送几座天下的修士离开即可,死去的人不能再复生,可活着的人不能再因此而死,应该保留有生力量,再徐徐图之。
在场的人都不是白痴。
他们当然知道真正能够做决定的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两人。
但两人始终沉默,这座大殿里的人只好替他们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
唯独站在人群中的礼部尚书朱利显得极为平静,低垂着脑袋,好似这场起于礼部进而影响整个大唐乃至于大荒未来的决定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能发现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
“蠢货...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真正决定这场战争是否打响的人从来都不在这座大殿,而是在迟疑巷那个老宅子里,如果那位小爷铁了心要杀人,你们便是叫的再大声又如何?”
“且让你们再吵一会儿吧,等木已成舟,你们就不会吵了!”
......
礼部是大唐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从成立之初便拥有巡牧天下宗门的职权,权柄很重。
然而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和修行宗门之间相隔了一座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在世人眼中,礼部大概就是代朝廷观礼献花的摆设罢了。
直到陈留侯府那位小侯爷以礼部招待郎的身份前往琅琊观礼,率领陈留黑骑踏平御剑宗,逼得圣人世家姜氏低头认输后,礼部才凭白捡起了几分脸面。
随着陈知安一步步从小侯爷变成陈留侯,又从陈留侯变成陈留王后,礼部的脸面也越来越大,直到后来真正隐隐有了几分天下宗门话事人的威严。
朱利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修为更只是一个通玄而已。
一个通玄境小宗师担任礼部尚书,在圣墟未开、帝族和隐世宗门未曾现世前当然已经足够,可对于这个妖孽横生天才茫茫多的大争之世来说,一个通玄境小宗师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物,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许多年,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一直坐下去。
因为从他上任那一日起,就已经彻底打上了陈知安的标签,只要陈知安还是大荒陈留王,就没有任何人敢觊觎这个位置...
“谁能想到我裸奔半生,临老却抱到了这座天下最粗的一条大腿,既然如此,我当然要一直抱下去...”
想到那位对他有着再造之恩的陈留王,便是早就已经不知热血为何物的老油条朱利此时也难免生出些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壮怀激烈来。
......
“陛下,臣有本奏。”
就在朝臣争执不休,李承安和苏如沉默以待时,朱利掀起官袍从队列中走出。
他如同披挂上战场的将军,又好似即将踏入刑场的仁人志士,满脸严肃道:“陛下,就在半个时辰前,礼部已经将缉捕文书印发大荒天下宗门和诸州并昭告天下,此时整个大唐十八州的百姓大概都已经看到了缉捕文书,也知道了这一年来我大荒百姓遭受的苦难和不公,更知道了陛下及衮衮诸公为天下苍生故,欲与数座天下修士死战到底的决心和意志...”
说到此处。
朱利微微停顿,沉默片刻后长揖及地,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音缓缓道:“陛下,臣以为现在我们需要讨论的不是该不该打,而是该怎么打的问题!”
此言一出,闹哄哄的两仪殿倏然一静。
满朝文武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以谨小慎微著称的礼部尚书,就连坐在小凳子上打盹儿的苏如都豁然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朱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其实礼部这一年来从未停止过对那些犯禁修士的缉捕。
可实际上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种缉捕只是流于表面,甚至都没有出长安城,权当一张朝廷的遮羞布而已。
甚至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无论是礼部还是各州郡守都在想尽办法遮掩,把那些枉死百姓归咎于自然死亡或天灾,从未将那些残酷而冰冷的真相揭露在大唐百姓面前。
因为大唐没有做好和那些犯禁修士撕破脸皮的准备,或者说没有撕破脸皮的资格。
可今日。
当皇帝陛下和苏相都还在为此事犹豫不决,当满朝文武还在争吵不休时,这个平日里低调老实的礼部尚书,竟悄无声息将那张遮羞布撕了个粉碎,彻底揭露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