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眉丢下书卷,择处坐下,略一掂量便也直言不讳道:“那份调兵堪合,鬼眉识得笔锋细末之处,知道乃是白叔临摹他人笔迹而为。只是,鬼眉心中有疑,兵马刚至,谦君便来同我说,将有一场假戏,无需惊慌。白叔与那京畿道都护府,何时有了交情?又是如何游说他们尽数归降的?”
白瀚文笑道:“谦君叫你莫要惊慌,可有告诉你,那是自己人么?那些人马是姜公子和司马殿下的人,原就在姑娘麾下,何来归降之说?”
“原来如此!这两个倒是机灵,乘机连人带马都弄进城来了。直奔无相寺山下,是有心防我身处危境,恰又配合了这么一出好戏。真会见机行事!不过——”鬼眉对那二人大感满意之时,不免又起疑惑,“我瞧那印信不似作假,还有,那么些兵马的盔甲、鞍辔,可都是制中之物。哪里来的?”
“不怪姑娘问我,原是他们要给姑娘一个惊喜,才不曾第一时禀于姑娘知晓。事情却已知会红袖姑娘并红门的几位主事,回头姑娘可再看看书信。”白瀚文脸上笑意更浓,“那姜公子真正是个会做买卖的行家,若是我白驼岭早逢其人,上下老小也不会因我一人糊涂之故而受那么些年的委屈了。姑娘不是让他同司马殿下配合,在那粮食上头做文章么?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先是买通官家,接了收粮的差事,等到粮米入仓,他又去贿赂贪官,将粮食买走,而后暗中以姑娘八门名义赈灾救民,收买了不少人心。反正,细处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被他就这么买进卖出地倒腾,实际粮食就那么多,却是让各处做了好几笔的帐。
总之,那几处州府经他搅和,如今是粮仓也空了,账上也亏了,只肥了几个贪官私家荷包。虽是贪官胃口不小,只是比起大处,那点贿赂的银两却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皇帝有心垂询,这挪用台账、亏空粮仓,贪污受贿几桩罪责,也足够一群人喝上一壶了。”
鬼眉点头:“那小子是本性良善,否则,就是个地道的奸商。”又问,“他是做着这事,然后举一反三,盯上了那军需物资的差事?”
“怕不是一击即中的。如今非是农耕秋收之际,这雪灾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眼下放粮。许多人家房舍被积雪压垮,无处存身,牲畜冻死,这才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偏偏朝廷在修缮民居、送袄褥上头有些耽搁,姜公子便去同地方官府协谈。倒也又遇上几个胆大心细的清官,因为实在等不及朝廷派调拨,拍板先与他做了几笔交易。为了解决将来的物资到库再转换银两填充台账,不免又要深谈。七弯八绕,便搭上了军需一线。
兵部、卫尉寺本就严苛,又兼上回少府监在皇帝跟前没了脸,这军器监越引以为鉴,几乎水泼不进。能与甲坊署挂上钩,也真正难为了姜公子。偏他是个好强的,连那弓弩坊都一并盯上了,还盘算着姑娘之前惦记的舟楫一事。这甲衣之事,虽是做的以旧易新的亏本买卖,于大事上头,总还是我们占了便宜。眼下能够过手的数目虽是不多,今儿这一出糊弄却是够用了。”
“嗯,想来这批甲衣,除了今儿个将城外按扎的人马瞒天过海弄了进来,恐怕日后咱还大有用处,的确难为他了。”鬼眉心电光转又想到了别处,沉吟之后又摸出那“柳长风”的印信,问道,“这东西到底是假的,还是使人拐骗、偷取来的?”
“东西是真的。今儿来的虽不是都护府人马,但那柳长风却也有意归顺姑娘。这桩是蓝公子的功劳。柳长风有意投靠,但也忧虑属下不能一心,便托蓝公子传信给姑娘,说是,与其放在身边坏事,不如安插对手床头悬刀。以老夫之见,他既有意投诚,姑娘不如差人将印信仍旧送还于他,只算今儿个借用了一回的,免得不利他接下来行事。”
鬼眉却摸摸眉毛,存了一丝疑虑:“按说,能将此等重要物事假手于人,的确可见诚意非同一般。只是,我同蓝翎相识不短,又是几乎无话不谈,却从未听他提及过此人。非是我小人之心,这人若是诓弄了蓝翎,又知悉今日底里,且将自家人马按兵不动......哼,话虽好听,只怕将来关键时候信赖于他,若被他一朝反啄,必定是攸关生死成败的要穴。”
“姑娘当真多虑了。这柳长风不独借出了印信,也因蓝公子言语机巧,捎了几封旧日书信于老夫。那几封信虽是闲话家常,无关机要,但,往来之人却甚是举足轻重。不独都是军中司职,更有一封乃是兵部罗尚书手迹。姑娘你说,得了这些书信在手,你可能大大地松一口气?”白瀚文眼中别有意味,又是那二人心知肚明的暗有所指。
鬼眉果然闻言惊喜,会意而笑,追问道:“白叔此话当真?连兵部尚书的手迹也有了?不会是下头的文吏代笔之物吧?”
一旁静默许久的老僧插言道:“老衲看过,不假。柳长风原是他的学生,书信家常不足为怪。”
鬼眉恍然惊觉,暗责自己聊得痛快,一时竟忘了这屋里还有个第三人了。遂看着老僧别有意味道:“大师果然如同自己所言,真正‘半生不熟’,认识的人可不少嘛!”
老僧不以为忤,弯眉笑笑,依旧气定神闲地打算继续旁听机密,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