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静默许久的老僧插言道:“老衲看过,不假。柳长风原是他的学生,书信家常不足为怪。”
鬼眉恍然惊觉,暗责自己聊得痛快,一时竟忘了这屋里还有个第三人了。遂看着老僧别有意味道:“大师果然如同自己所言,真正‘半生不熟’,认识的人可不少嘛!”
老僧不以为忤,弯眉笑笑,依旧气定神闲地打算继续旁听机密,毫无避嫌之意。
白瀚文也不急着替二人解释,只对鬼眉正色道:“姑娘,老夫有一言相劝,望姑娘莫要多心。虽说兵不厌诈,可行诡道。但,倘若姑娘求的是真心所向,此计还要酌情慎用。军中之人多有血性,战场上输阵,无非责怪自家学艺不精,兵法不透,心存恼羞。若是在他事上受骗,总难免牵扯做人道理,不肯付诸真心。如此,便是今日对姑娘俯称臣,只怕也是一时诈降,恐成来日隐患。调兵堪合之事,到底不同于兵法布阵,实打实的就是骗人之举。骗得一人,骗不得众人,行得一时,行不得一路。若非视为死敌,铁了心将来不再启用,或要除之而后快,余者,还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地选择为之方可。免得有那诸般皆可,偏于此事上头难以释怀的,反倒是姑娘的损失。”
鬼眉闻言低垂了眉眼,嗡声应道:“白叔言之有理,我不多心。谎言的代价——,鬼眉省得。”
白瀚文见她面色有异,以为自己话说重了,连忙安抚道:“姑娘也莫要过于自责,老夫总是那执笔之人,若有是非,老夫总是头一个错的。况且,姑娘本是用心良苦,那日着我借由此法支走两河屯兵,原也是意在避免他日死伤过重。老夫今日正有一桩喜讯要告诉姑娘,便是没有咱这弄虚作假,姑娘也是可以调兵遣将,指挥军中的!”
这才将老僧郑重推介,问鬼眉道:“老夫先前说,姑娘之言如若白某听得,大师当更无需避讳。姑娘可知老夫何出此言,大师又是何人么?”
见白瀚文面带喜色地将那老僧介绍给自己,鬼眉疑惑不解。
她说自己慧根浅薄,提及那贪恋口腹之欲不过是敷衍搪塞,真正言下之意乃是,自己本有过血腥之举,又将行杀伐之事,实在与佛无缘。与佛无缘,哪里还会同佛子有缘?
以白瀚文的心性,同个老和尚聊得相见恨晚不足为怪。不过,怎的这世外之人还同她瓜葛上了?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来无相寺捐过功德、添过香油。自己倒是也做善事,只这佛爷的享用,却是屈指可数。因为她的银子也得自己费心钻营,靠门下众人辛苦劳动所得,实在来之不易。养人糊口,救助弱小,尚且需要一番算计,根本无暇顾及佛祖会同她计较香油功德。而且,她也没多少时候能够有闲进庙逛寺,烧香拜佛。
莫非,这老和尚曾经流落外间,被强人欺凌,叫她无意间救了?
总不会,如那冯良工一般,又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同她认亲的吧!
白瀚文见她眨着眼睛胡乱琢磨,摇头失笑:“谦君说姑娘大事精明,小事糊涂,老夫先还骂他胡言乱语。今儿一瞧,姑娘到底还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不失可爱。只是,老夫方才的言语跳脱得厉害么?姑娘怎忘了去想白某说的那‘喜讯’之言?”
经这一提醒,鬼眉恍悟道:“哦!原来这无相寺果然地位然,表面与人度礼佛,实则是军中暗桩?大师便是这寺庙里‘藏龙卧虎’的其中一员,也不耻那皇帝劣行,有心投诚?”
一语既出,说得老僧也跟着白瀚文噗嗤笑开。
默然无语地旁听半晌,此刻提及他自身,那老僧便也不容他二人东拉西扯,自我介绍道:“老衲既是半僧不俗,又欲入世出山,便不提那僧名佛号了。我本姓郑,字翘楚,与景飒乃是旧识。”
鬼眉听他提及“景飒”二字,立时收敛态度,恭谨了许多。
“想我郑翘楚也是当年好汉,跟随景飒纵缰驰骋,意气风,风骚少人堪比。论起亲密投机,也非是那厚德偷儿能及!杀敌平乱,本该一同笑看江山,谁知景飒选择功成身退,意欲避世偷闲。他不肯居功,一众兄弟自然更加推让,反倒便宜了那偷儿。唉!景飒一世英名,独在此事上头走了眼,就连我等也一起犯了糊涂!”
郑翘楚叹了一声,又竖眉嗤讽道,“不过,也赖那偷儿当年乔装本事厉害,糊弄得众人团团转。景飒当年评论过我,说我带兵打仗也算有勇有谋,但也止步于将帅之才,尚缺治世之能。这一点,我倒是也有自知之明的,并未不甘。只是除了我,景飒让贤时并非唯一提名池厚德,还一并举荐了其他几位兄弟。景飒无意争锋,留下一干兄弟共谋开国大业,独自避走洛川。怎料,那偷儿与人相争不下,竟想了个由头欺世盗名,弄得大家不得不臣服于他。
行!皇位只有一个,你要坐,大家便让你坐!可是,这偷儿做了皇帝当真原形毕露,叫人好不寒心。莫说景家会是匪盗劫杀、余孽寻仇,这话天下人尽信,郑某却是打死也不信!只是不曾捉到遗漏,找到证据罢了!且不说景飒,但看当年共同举事之人,又有几个能得落好的?虽比景飒荣耀了一番,享乐了几天,又有几人能够风光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