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盖棺定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的变化着。
而最开始嘉靖年间,有保留地承认其事功、全盘否定其学术,斥为邪说到万历年间全面赞扬其气节、文章、功业,从祀孔庙再到天启崇祯年间,否定其学说完全打为异端,批评儒学士啥事不干,平时袖手谈心性,难时一死报君王。
再到后世,一面褒扬其事功与学术的相互激发、赞其危疑之际,龙场悟道,神明愈定,智虑无遗一面批评其矜其创获,标异儒先的冲和平衡状态。
盖棺定论几次变化,表现为贯穿庙堂和舆论之间、各种力量之间的争议和博弈,也揭示出不同时代的现实需要和价值取向。
总体而言,王阳明走后,王阳明就不是他自己个儿了,就跟孔夫子一样。
张居正翻开了一本奏疏,也明白了为何小皇帝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是因为礼部尚书万士和提议今年的春闱会试以守仁心学为宜,也就是说,考进士的评卷标准,从朱程理学转为阳明心学。
礼部要换考纲。
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道“万尚书,我不是不同意以阳明心学为主,可是这守仁心学,自从守仁薨逝,这悖谬日甚,只讲致良知,其危害广甚。”
“还有,朝士多半富硕、文教兴旺之地,南衙为主,而云贵川黔陕山闽广则穷困,姑息之大弊遍布大明内外下,蔚然成风,南衙地面人人欢欣鼓舞,则穷困文教不兴之地,则揭竿而起。”
谭纶看万士和似乎没听明白的样子,开口说道“元辅说的略显复杂,其实很简单,阳明心学流传南衙较多,你礼部换考纲,就该提前说,最少提前十年。”
“突然改旗易帜,变换考纲,穷困文教不兴之地,这会试干脆别考了。”
谭纶是浙党党魁,他其实应该为他全浙会馆的学子张目,但是他一开口,就说改换考纲不公平。
大明分为南北中三榜,把进士的名额按照举人数分为了三份,看似公平,但其实本身就存在很大的不公平。
进士名额分为了三份,可是这一甲前3名、二甲前183名的考生,基本被富硕、文教兴旺之地的南衙给霸占了,一甲直接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能选庶吉士的也多是二甲的考生。
自英宗以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定了之后,大明朝的内阁,就几乎被南衙学子所垄断,而政策的倾斜,甚至是姑容之弊,就愈演愈烈了。
富硕、文教兴胜之地,得到了政策倾斜或者姑息,欢欣鼓舞贫困、文教不兴之地,得不到政策倾斜,则拿起武器批判争取。
改考纲,至少要十年以提前公布,而且徐徐图之,一蹴而就,那是儿戏。
谭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他既然坐在文华殿,就不只是浙党党魁的身份,甚至谭纶自己本身,对这个党魁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张居正需要一个浙党,代替族党,联合新晋党,造成一种平衡的局面罢了。
“原来如此,那就暂时不改了。”万士和听了张居正和谭纶的解释,思索再三,决定听从两位的意见,不改考纲。
万士和是晋党,他是杨博临走的时候举荐的,陕西和山西,也是穷困、文教不兴之地。
张居正继续说道“我推举阅视边方兵科给事中李乐,前往应天府做府尹,李乐乃是循吏。”
张居正没有借别人的名义举荐自己的朋党,而是直接开口,自己举荐了李乐前往应天府,顾章志已经被押回了京师,应天府尹的人选,却悬而未决。
“有人有异议吗”张居正看了一圈,没人反驳,也没有人提出候补人选,选择了贴浮票,请陛下盖章用印。
之所以如此直截了当,就是张居正对江南缙绅的回应,要么阻挠公法,伤任事之臣者,那到时候,国典具存,必不容贷要么乖乖把田还了,不要再生那么多的幺蛾子的事儿。
廷臣们也明白,元辅这是抓住了南衙权豪缙绅的痛脚,抓住了南衙地面的主要矛盾,有了绝对的优势。
南衙地面的主要矛盾,就是权豪缙绅的侵占和穷民苦力、失地佃户之间的矛盾,更确切地说,张居正挑选出顾氏打掉,将粮道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权豪缙绅再想掀桌子,就没有了那个资格。
而现在,朝廷要求交甲弩还田,就成了张居正占据绝对优势的钝刀子割肉,割的慢,但是他割的疼。
张居正又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我举荐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吕调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詹事府王希烈,充会试考官,左春坊学士掌翰林院事申时行,左春坊左中允范应期,翰林院检讨高启愚为同考官。”
科举的主考会试,这份名单是张居正深思熟虑过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次辅吕调阳和王希烈为主考,申时行、范应期、高启愚为同考。
“高启愚不行。”葛守礼颇为确切的说道“高启愚主持应天府乡试时候,出的题目是舜亦以命禹。”
文华殿内的气氛立刻凝重了起来,春风翻卷着罗幕,万历二年二月的廷议立刻变得剑拔弩张